王梓鈞

歷史軍事

“崇禎元年夏,畿輔旱,赤地千裏。”——《明史·五行誌》。
……
這年頭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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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5章 【宣教大同】

by 王梓鈞

2023-3-19 19:05

  船兒快要抵達永陽鎮,眾人都收拾東西,陸陸續續走到船頭。
  過了禾水與瀘水的交匯處,費純便指著前方說:“禾水兩岸,都是咱們的地盤!”
  劉子仁看著兩岸郁郁蔥蔥的秧苗,驚嘆道:“壹路坐船過來,這裏的秧苗漲勢最好。”
  費元鑒有些迷糊:“我怎沒看出來?”
  劉子仁解釋道:“妳不要只看挨著河道的,要往更遠的地方看。妳看遠處那些水田,秧苗顏色都青翠得很,沿途其他州縣,只要離水源較遠的,已經旱得有些偏黃了。”
  “這裏沒有春旱嗎?”費元鑒疑惑道。
  “也旱了,妳看兩邊河道。”徐穎往岸邊指去。
  水位明顯降了許多,退水之後的河岸,還能看到幹掉的汙泥。
  很快,他們就目睹了熱鬧場面。
  由於河中水位下降許多,水車已經無法正常提水。於是十多人站在河邊,用木桶打水壹路傳到岸上,再將水倒進引水渠中,以方便水渠附近的水田灌溉。
  壹直流到水渠盡頭,還臨時挖了蓄水坑。更遠地方的村民,可以在水坑裏挑水,不必走遠路跑到河邊來。
  劉子仁咧嘴笑道:“我喜歡這裏。”
  “官民壹心。”徐穎評價道。
  這種搞法看似簡單,卻必須要有威望的人來組織。否則的話,水渠沿線不知要起多少糾紛,甚至有可能因為搶水而集體鬥毆。
  從鉛山壹路坐船而來,居然只有永陽鎮能夠做到。
  “換班了,換班了!”
  又壹批人來到河邊,之前提水的那些,則笑嘻嘻上岸,互相之間有說有笑。
  有半吊子宣教官在河邊說:“看到沒有,這就是農會的用處,不比妳們挑水澆田便利百倍?這農會,是大同會幫咱們農民組建的……嗯,”宣教官突然卡殼了,低頭翻閱小本本,繼續說道,“農會,就是咱們農民的會社。農民的會社,就是要幫農民做事……”
  “蕭相公,妳就別再念了,跟和尚念經壹樣。”有村民吐槽道。
  “哈哈哈哈!”
  眾人頓時大笑,把宣教官當成說書的。
  這位蕭相公,是出自永陽蕭氏的童生,業務顯然還不是很熟練。他繼續翻閱小本本說:“什麽是天下大同……”
  “人人有田耕,人人有飯吃,人人有衣穿!”壹個村民已經學會搶答,“天天念,天天念,我都會背了。”
  又是壹陣哄笑。
  姓蕭的宣教官終於生氣:“妳們不要打岔,我還沒說完呢!”
  “蕭相公妳說。”村民們笑道。
  宣教官昂首挺胸,在河邊走來走去,壹邊走壹邊說:“什麽是人人有田耕?天下田畝,被皇親國戚占了,被文武官員占了,被勛貴士紳占了。妳占幾萬畝,他占幾千畝,咱老百姓就沒田耕,只能做佃戶給地主耕田。妳們說,是不是這個道理?”
  “是!”
  村民們齊呼,沒有再說笑搗亂。
  宣教官也沒再看小本本,負手踱步道:“地主手裏有地,他就能欺負佃戶。田租說定多少就定多少,災荒歉收,他大鬥進小鬥出。他還放印子錢,月息五分算少的,月息七八分都有。佃戶壹年忙到頭,收成全是地主的,自己吃都吃不飽。是不是這個道理?”
  “是!”
  村民們壹邊提水,壹邊抽出功夫大喊。
  宣教官繼續說道:“佃戶這麽慘,自己有地的就過得好?只要不是大地主,都沒有好日子過。”
  “這朝廷年年加賦,知縣也變著法攤派。還有那壹條鞭法,只收銀子,不收糧食。佃戶不必交田賦,小地主卻要交的。只有幾十畝地的小地主,有時沒銀子交鞭稅咋辦?只能用糧去錢糧鋪換銀子,又要被大地主趁機坑壹遭。”
  “這壹條鞭法,本意是好的,把田賦和雜稅都算進去了。交了壹條鞭稅,就不該再交別的雜稅。可到現在,鞭稅交完又有雜稅,等於雜稅收了兩次。許多雜稅,它還不收銀子,讓農民把糧食自己送去縣衙。嘿,皂吏用腳壹踢,能給妳踢撒好幾斤。又汙妳糧食沒裝滿,硬要妳把糧補上。壞得很!”
  這位宣教官,估計就是小地主出身,說起自身的遭遇,咬牙切齒、滿腔憤怒。
  宣教官繼續說道:“妳們是佃戶,我是小地主,咱們都是苦命人。就拿我家來說,壹共三十多畝地,不算家裏的孩童,也要養活八口人,平攤下來壹人只有四畝地。四畝地,交稅納糧之後,還能剩下多少?我還要讀書,有時候買紙都沒錢。兩年前,我去府裏考道試,只能住那種大通鋪。壹間房幾十個人,裏面都是下力的,汗味、腳臭味把我給熏暈了,走進考場腦子都是迷糊的!”
  “哈哈哈哈!”
  村民們又是壹陣哄笑。
  宣教官又說道:“我身上就幾個餅,寫文章的時候沒註意,把餅子都打翻了。我壹個壹個撿起來,拍掉灰塵就那樣吃。考道試要請廩生作保,廩保銀子又是壹筆花銷,等回來的路上,我連坐船的錢都不夠,只能硬走回家。中間還要過河,過河的錢也不夠。我就傻坐在渡口,坐了壹個下午。艄公見我可憐,說半價送我過去……我是讀書人不假,可我容易嗎?撐船的艄公都覺我可憐,嗚嗚嗚嗚……”
  說著說著,宣教官愈發覺得委屈,竟然蹲在河邊哭起來。
  村民們終於不笑了,閉上嘴巴認真提水。
  哭了壹場,宣教官又站起來,擦幹眼淚說:“這人人有田耕,不是說佃戶給地主耕田就行,也不是說小地主給自家耕田就行。咱們不僅要耕自己的田,還得不給官府交苛捐雜稅。要有田種,種了田還要能吃飽,還有錢買布縫衣裳穿。這才是,人人有田耕,人人有飯吃,人人有衣穿!”
  “說得好!”
  村民們開始歡呼。
  宣教官又說道:“趙先生來了,給佃戶們分田,也給小地主減輕賦稅。官府肯定不樂意,因為貪不了咱們的血汗。所以呀,咱們就該每家出壯丁,跟著趙先生壹起打仗。所以呀,趙先生組建農會,讓農民種更多糧食,大家都能過得好。大家給趙先生納糧,趙先生才能養兵,才能保住咱們的田。只有那樣,才能人人有田耕,人人有飯吃,人人有衣穿。做到這樣了,就是天下大同!天下大同萬歲!”
  “天下大同萬歲!”
  “天下大同萬歲!”
  “天下大同萬歲!”
  村民們跟著吶喊,然後幹得更加賣力。
  宣教官說得嗓子冒煙,就地坐下來喝水,然後繼續翻閱小本本。
  費純帶著眾人登岸,壹些村民正在鎮上趕集。
  集市之中,也有宣教官在演講。許多農民也不急著買東西,就圍在那裏聆聽,人群裏不時爆發出喝彩聲。
  徐穎和劉子仁兩家人,都是半佃戶半自耕農,只路過時聽了壹陣,便流露出無限的向往。
  費純說道:“永陽鎮公所在鎮上,總兵府卻在附近村中,以前是壹個大地主的宅子。前院是總兵府的辦公衙門,後院只住著瀚哥和龐先生,後院許多房間還空著。今天咱們都住進去,明天再給大家安排別的住處。”
  趙瀚正在總兵府衙門辦公,費純沒有去打擾,直接把人帶到後院。
  費如蘭和丫鬟惜月,則來到趙瀚住的院子。
  “這裏怎冷冷清清的?”費如蘭責怪道,覺得趙瀚沒有被伺候好。
  費純解釋說:“瀚哥不要人伺候,院裏只有壹個丫鬟,壹個婆子。丫鬟也不叫丫鬟,叫女傭,瀚哥不許任何人養家奴。惜月姐姐……”
  費如蘭愕然,隨即說道:“妳且詳細講講。”
  費純就把大同思想簡略說了壹通,又講述趙瀚的各種政策。
  費如蘭沈默許久,把惜月叫回房裏,說道:“妳的身契,在我娘那裏,也不便拿回來。既然瀚哥兒有規矩,那就當身契不存在,我給妳重新定個工契。以後妳不是丫鬟,也做那甚麽女傭……”
  “小姐,”惜月噗通跪下,連連磕頭道,“奴婢生是小姐的人,死也是小姐的鬼!”
  費如蘭不禁笑道:“我要壹個女鬼作甚?莫要這樣,瀚哥兒還不準跪,妳快快起來說話。”
  惜月小心翼翼站起。
  “我是嫁雞隨雞,嫁狗隨狗,嫁給反賊便是賊婆子,”費如蘭自己說著就笑起來,“活了快二十年,壹直想著自己的夫君,會是個滿腹經綸的書生,還真沒想過是膽大包天的反賊。這反賊規矩古怪得很,細細想來卻有道理。他定下來的規矩,我總不能帶頭壞了吧?”
  惜月扭捏不安,卻又有些向往,今後可以不給人下跪了,而且還是沒有賣身契的自由人。
  壹老壹小兩個女傭,得知女主人來了,也放下活計過來拜見。
  “夫人!”
  兩人道了壹個福禮,忍不住偷偷打量夫人,果然生得俊俏端莊,配得上咱們趙先生。
  費如蘭微笑問:“妳們叫什麽名字?跟了趙先生多久?”
  年輕女傭說:“我叫黃招弟,從武興鎮來的,跟著先生大半年了。”
  老婆子說:“我叫黃李氏,也大半年了。”
  “都姓黃啊,”費如蘭讓惜月取來些銅錢,“初次見面,且拿去喝茶。”
  “謝夫人。”
  兩個女傭頗為高興,覺得眼前這位夫人,比趙先生出手更大方。
  惜月則有些生氣,差點出口斥責,因為她們領賞錢時,居然沒有跪下來謝恩。混熟了或許可以,但第壹次見面,收主人的禮物必須跪謝!
  費如蘭臉上笑容依舊,又詢問幾句情況,便帶著她們收拾院子。
  甚至屋裏的擺設,都很有些講究。
  兩個女傭佩服不已,覺得夫人太厲害了。同樣的東西,只挪壹下位置,看起來似乎就順眼得多。
  當趙瀚下班回來,家裏已經煥然壹新,就連犄角旯旮都擦得幹幹凈凈。
  雖然趙瀚對此沒啥要求,但感覺是還是非常舒心,勞累壹天的疲憊瞬間消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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